1963年9月,我和子秀分别经过各自学校推荐,同时考入当年的北京外语学院附属学校。从9岁开始,我们成为三年级同班同学,一年后因为所学的语种有区别而分为不同的班级。一直到1969年11月,子秀被海军特招入伍以前,我们都处在同一个环境中学习、成长,说是“发小”并不牵强。
1964年颐和园春游老照片。其中:后排中立者为校长曾远辉;后二排左一为李子秀,后二排中右一(戴帽者)为吴立(丽),前一排右一为袁帆
重新见到子秀,已经是1975年10月5日。那时他正在上海外国语学院俄语系求学,同时在那里学习的还有我们当年一个班的吴立同学,不过她是在法语系。我当时还在海军东海舰队服役,因为被清华大学录取,在赴京途中经过上海,于是特意安排了时间去学校看望两位老同学。那次见面距今已经有45年,虽然细节不可能完全记得清楚,但几张当时留下的老照片却可以忠实还原我们当时的体态模样和精神面貌。我和子秀都是海军,吴立是陆军,三个曾经一个班的小学生,12年后已经成长为解放军“老”兵,并且还能在上海聚会,无论怎么讲都是一种很奇特的缘分。
1975年10月5日于上海外国语学院,中立者为李子秀,左为吴立(丽),右为袁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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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看到的子秀是那么爽朗、乐观,这也是我当时看到他的第一印象,让人一下就能回忆起他从小就有的“笑”模样,相互之间一点儿都没有分别六年的生分感。那天是周日,我们一起去到学校附近的虹口公园,参观了“鲁迅纪念馆”,游览了这座具有很长历史的公园,共同度过了愉快的几个小时。这次难得的同学聚会虽然时间短暂,但在彼此的军旅生涯中都被当作一次重要的事件铭刻于心。这一点通过各自保留的聚会合影就可以得到充分证明。
从那以后,我们因为都忙于各自的工作、学习和生活,没有更多的联系,彼此的印象永远定格在上海聚会的那一天。直到1992年我收到当时北京外语附校校友会整理的《校友通讯录》,看到在“1963级小学部俄语班”名录的最后一行,写着“李子修,已故(原在延庆海军38531部队)”,我顿时大吃一惊,并为不知子秀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而心神不宁。此后二十多年里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2020年9月14日,我收到来自于子秀小弟子顺经过校友发来的上海聚会老照片,那一刹那,又将埋藏在我心里的疑惑重新抖了出来。很快就直接联系上了子顺,他告诉我正在撰写一部关于子秀的文集,内中将披露保存至今的子秀遗稿、日记与书信,并陆续将文集初稿发给我。就这样,我通过这些文稿终于能够“再见子秀”。
1963年入学小学部学生名单,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馆提供。其中法语班吴丽后改名为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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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子秀,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既令我猝不及防,又让我迫不及待。在十分复杂的心情下通读了子顺编辑的20余万字文稿,我除了震惊、感动之外,还有深深的惋惜。
为什么“震惊”?是因为这些遗稿将子秀从15岁到34岁的经历忠实还原,告诉我们一个大男孩如何经过四年部队锻炼后又成为上海外语学院的学生,如何再回到部队继续投入保卫国家的无私奉献,如何恋爱结婚,如何与命运抗争,如何被病魔夺去生命的全过程。真实度极高,珍贵度极强!为什么“感动”?是因为透过子秀的笔触,我们可以走进他在那19年的内心世界,被他的爱国情、父母情、兄弟情、爱人情、战友情、生死情所深深吸引!为什么“惋惜”?是因为这样一位有理想、有能力、有感情、有担当的有为之人竟然“英年早逝”,真是让人感到“天妒英才”的命运不公!
李子秀的入伍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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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承认,子秀只是一个平凡的军人,没有立下过惊天动地的功勋。他所走过军旅之路,千千万万的普通一兵都曾经践行。我们有着相似的学习背景和从军经历,对他在从军初期日记中记载的那些心路历程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是重复自己经历过的场景。我们在一个特殊年代的政治、文化语境中开始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在看似简单的军队环境里开始学会和不同年龄、不同经历、不同身份的人相处,最终在群体中形成有别于他人的思想理念和行为风格。具体的环境肯定有所不同,但基本路径没有大的区别。
但同时也必须看到,在基本相同的社会发展背景下,子秀却不甘平庸,自觉地成为一个不平凡的思想者。在一个强调高度服从的环境中,子秀并没有完全陷入无脑的盲从,在观察社会的思想深度、广度方面,在对军人心理变化的认识方面都逐渐表现出超过常人的不同之处。我敢说,假如他没有遭受病魔的侵害,假如能给他一个适当的锻炼机会,以他所表现出的思想水平、文化修养、表达能力、处事方式,他完全可以胜任更复杂的工作环境和职务要求,对社会进步贡献更多的宝贵能量。以一个平凡之身做出了一系列不平凡的举动,表现出“位卑未敢忘忧国”的高风亮节,这使我“再见子秀”后对他由衷产生出一种敬佩之情。
子秀是不幸的,他没有充分享受人生的美好,没有感受到改革开放后中国发生的翻天覆地之变。子秀又是幸运的,他在相对有限的生命中尝遍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在人生的历练中能留下宝贵思想遗产,为研究中国现代社会发展,以及一个特殊人群的心理演变过程提供了一个非常完整、非常难得的样本。随着现代中国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程度的不断提高,他所表现出的社会价值将随着人们对这本文集的关注逐渐显现,并与日月共存!
也许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宿命”安排,我在上世纪80年代后竟然长期工作、生活在上海,有时也会路过当年的“上海外语学院”校址和虹口公园。每当此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1975年10月的那一天相见,想起子秀曾经在这里求学三年……就让这种怀念一直伴随我,直到永远。
再见子秀!
2020/9/22 修订于上海